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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糧衛士

 

6

一般百姓不知道皇糧衛的可怕,一眾衙役卻是深知。

所謂「皇糧衛」,就是替皇帝看守糧倉的衛兵,這些衛兵無一不是天子親兵,是從禁衛分出來的一支,軍餉、服飾、兵器、盔甲全都是第一流的,就連出身都肯定是在京城。

連投胎都贏了,整個人生還能比個屁!

 

所以衙役們一直都很畏懼這些金盔金甲的大爺。

去年中秋,縣衙擺下了酒宴,差役們喝酒喧鬧之餘不免捲袖賭博,酒喝到微醺的皇糧衛也沒了架子,湊興賭了幾手,其中有一人可神了,雙手連環,連續十把都是個豹子。

 

有道是「賭桌上頭無兄弟,窯裡姐兒皆情人」,大家輸到光棍時只覺得豹子神手一定是耍賤、一定有作弊,於是惡狠狠地通名問姓,不問還好,一問之下眾人卻啞了。

 

「某家姓方!」

「行運豹子方豹,方將軍的後人?」

天朝開朝歷經七代,每代均有奇人,方豹是開國將軍之一,善使奇兵,帶領一隊輕騎兵迂迴攻擊深入縱深,燒糧踩營每每中的,這名攻擊犀利又堅毅的將軍一手擒拿術玩得出神入化,耍弄幾顆骰子自然不在話下。

想不到一百多年過後,賭桌上風采再現!

 

幹!真是不走運。小役們認栽,卻也對這些京裡來的多了些好奇,一問之下……

 

兩個身上流著開國功臣血脈,一個堂哥是中極殿大學士,一個姐姐是吏部侍郎的妻子,最後一個則是戶部尚書的獨子,沒一個簡單沒一個平凡。

『大一級退十步』這是低階小吏們最愛互相叫板的解悶把戲,但真的跟身份地位差異極大的皇糧衛相比,隨便一數都要退出縣境。

 

自那一天,差役們對這五個人除了畏懼之外還多添一點討好式的敬意。

 

 

而此時此刻,糧倉大堂,身份尊貴的天子親兵對上了被裁掉的地方駐軍。

穿著金色甲冑的隊長提著刀對著身穿破麻衣的大漢,說: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李硬石覺得這娘兒般的衛兵問這話很多餘,下巴努了努牌匾權當回答。

 

「那你知道我是誰?」

 

硬石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是柳清峰,禁軍皇糧衛隊長,奉皇命駐守於此。」

「在糧倉之內嬉戲,還打到我身上來,我不能不出手。」這隊長顯然是個重規矩的人,出手之前也要講個清楚明白。

 

「能不能不打?」

 

「你束手就擒的話,我會請縣官從輕量刑。」

 

「那打贏你之後我可以走嗎?」

 

贏?在場的禁軍聽到這不禁爆笑出來,從京裡來這雖才一年多,還是第一次受人如此輕視,要知道京城四大家中,柳家可是聲譽極隆,不單單說他累世三公的家族歷史,門下的學生派系已跟整個天朝密不可分,光是這輩出了一個中極殿大學士就可以保證家門十年富貴,而家族培養出來的文武子弟皆十分優秀,柳清峰便是重點培養的人員之一。

 

年輕的柳清峰即使被家族管束得充滿責任感,內心對於自己的實力多少是有點自負的,特別是在充滿優勢的時候。

「你贏得了?」柳清峰傲然,「不只剛剛的事情我當沒看到,還輸你一兩。」

柳清峰掏了掏內裡的鎖子甲。

 

去!才一兩,他奶奶真大方,他全家都很大方……

 

就在硬石問候著柳家上下老小時,柳家子弟已經從懷裡拿出一錠金子。

金光閃閃的金子在前,正發窮的硬石舉起了手掌。

 

「你說的?」

 

「我說的!」柳清峰擊掌。

 

 

7

收糧馬上暫停,眾人空出了一大片場地給了兩人。

 

這個從官欺民引發的事件,演變成了權力機構單方面的暴力拘捕,誰都沒料到會再變成個人的比武賭鬥。

 

柳清峰卸下了盔甲,一副緊身的短打裝扮罩著一件鎖子甲,略微暖了身,卻沒有放下手上的刀。

「你用什麼武器?」

 

「這個。」李硬石握了握拳頭。

他拳面的指骨上披了一層厚厚的硬繭,握起拳來沒有一般人凹凸起伏的指節,平滑的表面反而更像是一把淬煉過的鐵鎚。

 

「好,看招。」

柳清峰不再廢話,一個箭步,挽了一個刀花就往硬石頸側劈了過去。

迴旋增加了斬劈的速度,輕握著刀把的右手流暢地控制著離心力甩出的力道。

僅此一招就可以看出柳清峰對於刀招的天份,這種靈性是光靠努力沒法達到的高度。

 

這一式並非沒有應對之道,退避其鋒以守待攻正是最持穩的作法。

但,李硬石手上並無兵器,在無法格檔的前提下,氣機牽引,李硬石若退勢一成,刀法一展開,恐怕就要見血。

 

只見李硬石側了一步,將上身要害讓出了刀光籠罩的範圍,趁著刀勢偏移的空檔左拳就往柳清峰額頭砸下。

 

人的眼睛長在正臉,一般人的視角都侷限於正面九十度角的視線範圍,雖然這是簡簡單單的滑步勾拳,卻讓柳清峰有敵手消失的錯覺,但隨著額際感受到的風壓,柳清峰仍能查知對手的位置。

 

有人說劍法是練一隻拇指,而刀法就是練一雙腳。

劍訣、劍勢都需要靠拇指來做微操,而刀法施展的力度、刀式的開展則需要以雙腳重心的變換來做基礎。

下盤,是刀的靈魂。

 

也是柳清峰死中求活的本事。

弓形踏出的箭步,觸地的剎那,是一個強猛的借力,順勢往外一翻,一個鷂子翻身,柳清雲又面對了敵手,中路橫刀。

他的額側被拳頭擦過,一小塊擦傷正滲出鮮血。

背脊骨涼涼地全是冷汗,這一仗沒想像中簡單。

 

而李硬石也沒有完全閃過,右臉顴骨被刀鋒劃出了一道血痕。

 

這幾下交手,表面上看來是平分秋色。

刀光閃動間,圍觀眾人卻是看得興致盎然。

「幹!這黑臉好樣的,」方濤心癢難耐,「下一個換我!」

李晉聞言一個爆栗就敲了下去,用眼神制止了方濤的不滿之後,低聲道,「你這白吃,你這樣嚷嚷不是在觸大哥的眉頭嗎?」

需要第二場,自然是第一場沒贏囉。

方濤偷瞄了一下老大,臉色極度難看,不禁暗叫不妙,後悔不迭。

 

相比起名門大族的密技神功,李硬石用的招式簡單基礎到一個不行。

硬要分招式派別的話,是天朝發兵舉事時各路義軍中流傳的一套拳法,稱之『四週共伐』。

在四方平定之後,大將名臣封侯問相,而各路義軍則收編為駐軍,其中大多數成了各處驛站的前身;數代之後,開朝的權貴血脈仍享受著祖先流血流汗的榮耀,但付出同等艱辛的其他絕大多數戰友,後代卻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依舊處於被欺壓的弱勢一方。

 

更加諷刺的是,在一百多年前祖先是相互扶持的戰友,此刻這兩人卻用盡渾身解數互相對打。

 

 

 

一個人刀式凌厲,一個人熟悉搏殺,兩個人陷入激鬥的泥沼,身體在劇烈的運動下湧出大量的汗水。

汗水滲入了傷口。

也溶入了血液,在兩人的臉上血水變成斑斕的迷彩,誇耀著雙方的武勇。

 

在雙方都熟悉對方的招數之後,戰況漸漸倒向了柳清峰。

招數繁雜的柳家刀自然有著一系列被驗證有效的組合刀技,面對同樣一招,每個人都可以舉出好幾種閃避、格檔、反擊、對攻的招式,但若刀勢是連綿不斷地來,失去了重心、飛躍到了空中……種種的狀況都會讓身體的運轉到了極限,即使都沒有失誤,最終也會面臨到沒有閃避空間的窘境。

 

【十連環】就是依此概念研發出來的組合技。

 

最後一式,是行雲流水地一戳。

就是這一招,讓柳清峰當上了皇糧衛的隊長,也成了五人中的老大,即使他只有十七歲。

 

此刻也就是這一招,正迅猛地戳向李硬石的胸口。

 

柳清峰心下一喜,眉頭就軒了起來。

橫亙在濃眉處的血水就順著這個表情。

 

「答!」

 

滴入了眼睛。

 

刀招在這個關鍵時刻頓了一頓。

一頓,就出現了軌跡。

李硬石趁勢攫住了柳清峰握刀的右手,一奪,奪不下來。

索性用力一握。

 

「啪喀!」

 

指骨裂了!

用力再奪,仍然奪不下來。

扣住刀柄的手反掌一推,刀鍔砸在柳清峰的胸口,發出了一聲沈沈的悶響。

高傲的柳清峰噴出了一口血霧,是肺受了內傷。

 

接著另一拳擊向腰肋,腰肋乃是腰上肋下,內裡有一臟器,名為腎。

是以,稱之腎擊。

由於腎臟外並無肌肉骨骼,柳清峰直接被擊中的感覺,就像被雷打到一般,瞳孔放大,冷汗直冒,嘴角還帶殘血的他,臉上一片猙獰。

 

最終,是一記下勾拳。

直接命中胃。

洶湧的力道讓胃裡的東西逆流而出,柳清峰像一隻蝦子一樣,折彎了腰,無法自主地吐了起來。

 

戰鬥,至此結束。

李硬石看著柳清峰。

這人,即使指骨裂傷,腎臟出血,胃遭到重擊……

他的右手,仍不放下傍身的武器,倒有武者的堅持。

 

這仗,贏得好險。

 

方濤跟李晉忙衝出來撐住柳清峰。

在同伴的攙扶下,柳清峰卻沒有失敗者的嫉恨跟癲狂,他忍著指骨折斷的刺痛,揩了下嘴邊的酸液:

「這次是你贏了……

「我輸了。」

「你,有我的承諾。後會有期。」

 

李硬石點了點頭。

收下了金子,目送皇糧衛士的離去。

暗道,這人,輸了就輸了,毫不拖泥帶水,倒是乾脆俐落。

 

手上有了錢,回頭正要跟林嘉慶結清十兩銀子的帳款時,

縣官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吆喝道:

「捕快差役何在!快把這人給我拿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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