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小調

序

窗外狂風交雜著烈雨，雷聲像一道休止符在須臾間打斷了雨線跟風切的交錯雜響，片刻之後，風雨仍然不停，巨大的閃光召示著緊接著還有一聲更猛烈的雷。

這是個颱風天。

整個城市的溫度被不斷落下的雨線帶走。

而曾經的歡笑也被狂風呼嘯的嘶吼淹沒。

在這個需要彼此依偎取暖的夜裡，一個小公寓，兩個人正冷冷的對峙著。

「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女生坐在地上抱著膝頭，一直哭。

「你就當作沒有我這個人。」抽抽噎噎。

「當作我不存在，」女生用力地大吼，「這樣可以不可以，可以不可以！」

吼完的女生像洩了氣的皮球，失神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我不希望我是這樣的，」

「我不要我們之間只有吵架。」

「我不要你那樣看我。」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那妳要什麼？」男生終於說話。

站著的他顯得睥睨，堅定地踩在立場上。

這份冷靜反而讓女生覺得一陣厭惡，她覺得這幾個字像是因憐憫而丟下的零錢一般，太少太少。

她彷彿覺得自己像個乞丐，這個意識讓她覺得諷刺，這根刺直直地插在女生最珍視的自尊上，讓她不由得癲狂。

「我什麼都不要了，這樣可以嗎？這樣可以嗎！」

閃電映出了女生無助的淚，男生執著的下唇。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整個城市正經歷著風吹雨打，街道被巨大的雨量攪得一塌糊塗，街頭的垃圾堵住了水道，溢到了馬路上的水漫過了快車道，招牌扺受不住巨大的風壓脆裂成一地斑斕，路樹也招架不住，被撕裂的枝幹像不值錢的過去一般散亂地灑在大街上。

愛情，滿身瘡痍。

第一話 依偎

「仙女棒的火是不會燙的。就跟妳的愛一樣，嚇不到我的。」

二零零七年初，午夜。

由於剛跨完年，主要街道還顯得熱鬧，未關的店鋪跟狂歡的人群充塞著。

天空不時閃過的花火代表著人群的熱情並未因為倒數的結束而退燒，反而飽滿的情緒在倒數結束後高漲到頂點，滿溢的興奮像煙火般從晚會場地四處散落，輻射到整個城市。

每個人都跟著身邊重要的人，一起跨越上個年份來到了現在。

巷道內一個小公園裡，沒有太多的人聲，淡淡的月光下兩個人坐在草地上。

「妳閉上眼睛。」阿軒對小晴說。

「好。」戀情保鮮的小晴很乖。

乾冷的冬天把整片草地整成一張厚實乾燥的地毯，踩著安心，坐著舒服。

阿軒拿出巨大的仙女棒，一一點燃，插在兩人的身週。

慢慢地形成一個大大的心型符號。

「我沒有跨過年耶。」小晴閉著眼睛說道。

「不會吧。」阿軒把仙女棒點燃，微弱的光輝在他手上跳騰晃濺。

「真的，以前的男朋友都仗著我愛他，對我很敷衍。」

「那妳沒有一腳把他踹開。」阿軒丟下已經發燙的打火機，用已經點燃的仙女棒來當引子，一一把其他的火苗點燃。

「……沒有。」

「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堅持什麼，總覺得遇到愛情就要好好保護它。」

小小的火苗就像是一點一滴的喜歡，當他們匯聚起來變成愛心時，就不再是孤獨的個體了，像突然進化成一個整體，把這兩個人隔離在一種奇妙的地方。

「那不會覺得委屈嗎？」

「……有。」

「那怎麼辦？」大功告成的阿軒，坐了下來，看著火光在小晴的臉上搖曳，好想咬一口。

「覺得委屈的時候，我就會一直流眼淚……」小晴低頭。

「哭？」

「嗯，一直哭一直哭。」

話題到了一個段落，一個低迷的巨大空白。

情緒低靡的小晴低著頭倒讓阿軒迸出了一個鬼點子。

「小晴，妳把頭抬高一點。」

小晴很乖，仰起頭伸直了脖子，難得的是既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把眼睛張開。

她怎麼那麼信賴我！阿軒決心要逗她開心。

他俯身朝小晴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這是一著很危險的棋，在戀情的初始，約會的末端，閒聊的中繼，夜半時分。

危險的地方在於親吻的時機，力道。

不能太唐突或搞笑，也不能賣弄技術跟耽溺。

要在好的氣氛烘托下，真心地誠懇地想去為兩人的關係做出突破。

只能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吻。

而更關鍵的事，吻完之後，球在對方手上。

是好是壞，端看『回應』是什麼。

從這邊可以看出阿軒的自信跟勇氣，同時也可以窺見他那種略帶樂觀的賭徒性格。

「啊！」小晴打開了眼睛，楞了半晌。

「厚。」好高興又好生氣的語助詞，「好老的招。」

「嗯啊。」阿軒遞出一支正在開花的仙女棒，心中好開心好高興。

她並不討厭！我親她。

只是覺得梗太老。

「我也沒有玩過仙女棒。」根本沒想那麼多的小晴幽怨地說。

「那今天就來玩到爽！」阿軒根本不掩飾他的開心，大大咧咧的笑容即使在深夜也有掩抑不住的光芒。

不！應該說，在燈火逐漸暗滅的冬天深夜，身上配備著數包的仙女棒的阿軒，本身的能量就是一顆名副其實的小太陽了。

這種仙女棒不是普通的小支仙女棒，有個很雄壯的名字叫【大金剛棒】，跟一般的仙女棒比起來就像KERORO對上櫻木，整個大小差很大，而且不像某些肥大卻不好用的東西一樣，大金剛棒整個的燃燒穩定性、燃燒持久度、火焰的奔放程度都在A+的程度，是一款好玩又耐玩、長長又奔放的棒子。

沒有玩過的小晴第一次玩就接觸如此頂級的棒子當然是喜歡中有點害怕，愛不釋手卻很茫然。

「怎麼玩？」呆呆看著它閃，真的是很眼花啊。

「可以晃動它，如果有可以曝光的相機，就可以做出很美的圖喔！」

「吃吃……可素沒有相機。」

殘念。

「也可以這樣！」阿軒把手掌慢慢靠近流焰。

小小的焰芒不斷地彈射到手上。

「不會痛嗎？」

「不要碰到燃點就沒事，要不要試試看？」

「你不可以騙我喔。」害怕的小手遲疑地往火焰靠近。

真真正正的龜速移動。

就在快要碰到火焰時，小手快速抽回，讓人幾乎以為不是同一隻手。

小晴怯怯地看著草皮，自己真是超沒種的啊！

然後開始稀奇古怪地亂想，他會不會覺得我很膽小，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會不會覺得我決定要做的事情還是很容易放棄。

會不會已經沒耐心了，會不會不耐煩。

好吧！人家再試一次嘛。

人家這次一定會碰到火喔。

可是人家真的會怕嘛。

怎麼辦，要硬撐嗎？

好尷尬……

「剛剛會燙嗎？」阿軒試探地問。

「咦？」

「剛剛妳的手，」阿軒指了指小晴的手指，「碰到了火花……」指了指小晴手上的仙女棒。

「然後快速地抽回，」阿軒小心翼翼的問，「是被燙到了嗎？」

「咦！」剛剛有碰到喔。

小晴看著自己的左手，完整的，沒有焦，剛剛也沒有痛覺啊。

所以，真的完全不會痛！是吧？是吧！

「剛剛真的有碰到？」還在狐疑的小晴問。

「千真萬確啊！」阿軒篤定。

「你不可以騙我喔。」

「嗯。」點頭，大大的微笑。

「你發誓。」

看來小晴真的超級怕的，阿軒暗暗想著。

「怎麼發？」

「只要發得有誠意，怎麼發都可以。」小晴很堅持。

「那我拿出我最重要的兩件事來做擔保，如果我騙妳，我開一家店倒一家店，我們越相愛就越容易吵架。」阿軒很莊嚴地說，「真的不會痛的說。」

「……厚，幹嘛發這樣的。」

真正觸摸火花時，小晴才驚喜地發現，真的完全不痛。

但事實上，小晴第一次真的沒有碰到火。

而阿軒發的誓，也主要是針對『碰到火不會痛』來發的。

阿軒又在賭了，他賭他的自信可以感染到小晴。

他賭小晴信任他的情緒會超越害怕的情緒。

他說出「剛剛會燙嗎？」時根本不覺得自己在說謊，他只是想引導小晴去體驗一下玩火的刺激感，同時也想看看自己跟小晴的關係究竟走到了哪個境界。

而從結果來看，他又賭贏了。

阿軒的出發點不是要騙人，雖然在過程中他說了謊，但是他並不在意。

但是，老天爺會怎麼看呢？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小晴玩著仙女棒。

「不會啊。」兩個人握著手，用仙女棒敲來敲去。

「哪天啊，在一起久了你就會嫌煩了。」

「為什麼？」

「因為我比較愛你啊，沒事就會想跟你說說話，弄你一下，如果你沒有那麼愛我，就會覺得我煩吧。」

「小晴。」

「嗯。」

「仙女棒的火是不會燙的。」阿軒把手掌碰觸到流濺的火芒。

「就跟妳的愛一樣，嚇不到我的。」阿軒豎起大拇指，露出有練過的笑容。

「而且妳那麼愛我，把我看得那麼大，常常都會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

「我很困惑，自己為什麼夠資格讓妳那麼愛。又常常因為妳那麼愛我而覺得自己是個更有價值的人。」

「小晴妳很重要，我很謝謝妳，妳知道嗎？」

「可不可以不要謝謝我？」

「多愛我一點就好了。」

「嗯。」

不講話的兩個人身影慢慢的靠近。

而頭頂上的月亮，在微笑。

依偎在阿軒肩膀的小晴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把身體的重量壓在阿軒的右胸，跨年的疲累讓她昏昏沈沈地幾度都淺睡了過去，而手上的仙女棒也被草地的沙土弄熄。

半晌，她突然驚醒過來。

看著四周燒盡的仙女棒殘骸，跟手上已經熄滅的那支棒子，突然覺得心情很差。

阿軒靜靜地把手上的仙女棒，擱在小晴那支上面。

「我們就像這兩根棒子一樣，哪天，當妳覺得孤單覺得寂寞覺得冷，要記得找我幫妳點燃喔。」

當仙女棒重新復活時，小晴哭了出來。

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感受強襲。

那是愛。

阿軒抬起她的下巴，輕緩而熱烈地吻了起來。

小晴的眼淚收不住，縱橫在兩人的臉龐，廝摩中沾濕了阿軒的眉、小晴的鬢。

被淚水弄濕的臉跟毛髮在感情加溫下，滋生出濃烈的眷戀跟愛慕。

良久，唇分。

拭乾眼淚的小晴，眼尖地看到阿軒那隻仙女棒不知何時也熄滅在草地上。

「那個，換我幫你……」濃重的鼻腔音調。

兩人相識一眼，同時大笑。

阿軒拾起了熄滅的棒子，看著小晴認真地幫他點燃。

火花竄起時，小晴也輕聲地說著：

「你也要記得，什麼時候覺得累了、倦了、想休息，要跟我說喔。」

「我也會幫你的。」

小晴又哭了。

二○○七年一月一日凌晨，這兩個人知道這世界開始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他們心中有著彼此。

兩人之間看不見的地方，有著一顆隱形的小火花，需要兩人的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