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小調

第一話 依偎

二零零七年初，剛跨完年，街道還顯得熱鬧，未關的店鋪跟狂歡的人群充塞著主要的幹道。
每個人都跟著身邊重要的人，一起跨越上個年份來到了現在。
巷道內一個小公園裡，沒有太多的人聲，淡淡的月光下兩個人拿著仙女棒坐在草地上。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不會。」

「哪天啊，在一起久了你就會嫌煩了。」

「會嗎？」

「因為我比較愛你啊，沒事就會想跟你說說話，弄你一下，如果你沒有那麼愛我，就會覺得我煩吧。」

「小晴。」

「嗯。」

「妳那麼愛我，把我看得那麼大，常常都會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阿軒看著小晴的雙眼。

「嗯。」很小聲。

「我常常很疑惑，自己是不是夠資格讓妳那麼愛。又常常因為妳那麼愛我而覺得自己是個更有價值的人。」

「小晴，我很謝謝妳妳知道嗎？」

「可不可以不要謝謝我？」

「多愛我一點就好了。」

「嗯。」

不講話的兩個人，身影慢慢的靠近。
頭頂上，月亮，在微笑。

第二話 低潮

小晴跟阿軒後來住在了一起，還養了兩隻貓，橘子跟柚子。

「橘子是姐姐，柚子是弟弟，你是爸爸。」小晴分配著。

「喔。」

「阿軒，你要很愛他們喔。」

「要多愛？」

「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

阿軒搞不懂小晴為什麼嘴巴裡那麼多愛，小晴整個人就像是一只滿溢的杯子，三不五時就會晃濺出充盈滿盛的幸福，雖然他不懂，但是他卻很愛看小晴這個樣子，那種快樂的幅度就像笑得很暢快的嘴角，讓人看著也會疼惜。

「說說妳想過的生活。」阿軒說，男生，總是實際些。

「有你、有貓、你要很愛我。」小晴掰著手指歪著頭規劃著。

「這樣就夠了嗎？」阿軒試著把兩人的節奏從童話拉向現實。

「妳會不會希望我們有車，這樣就不用很辛苦地騎車去家樂福搬糧食？會不會希望我們住在有電梯的漂亮房子裡，這樣不用常常要搬著貓沙爬四層樓的樓梯？會不會希望能出國？......」

「好難喔。」

「那些都不重要啊，我只要我們好好的在一起。」小晴把頭塞進阿軒胳肢窩裡。

那裡有淡淡的麝香和很多的溫暖，那裡可以找到安心。

阿軒把手邊的理財書籍塞到枕頭下，也許，再找個更好的時機再來談關於經濟的問題，反正自己手邊還有點積蓄。

□□□

二零零七年，對飲料業來講是一個蓬勃發展的年份。

隨著五十嵐、清心從台南北上展店，北部都可、85度C的南下，位於北台灣的桃園市場也漸漸飽和。

阿軒的飲料店飽受衝擊，在利潤越分越薄，自有品牌名氣不彰，消費者選擇很多的眾多不利因素疊加，生意的迅速下滑讓他壓力很大。

承擔著兩個人兩隻貓的幸福也轉化為壓力讓他越來越少笑，越來越不快樂。

小晴很心疼。

她不斷地想著自己可以做什麼？能做什麼？

「有打平嗎？」小晴把頭塞進月報表跟計算機中間。

「還可以。」阿軒勉強地笑了一下，上個月算出來的盈餘只夠付他一萬三千塊薪資。

扣掉房租八千，吃食的零花兩千，他打算把剩下的三千元全部投入行銷費用中，不過他沒把握成效如何。

「你騙人。」

「如果哪一天我窮到什麼都沒了，妳還會愛我嗎？」

「你還會有我哇！」

「你缺不缺人，人家護士當得好煩，想要學學賣飲料。」小晴眨巴著眼睛。

「我請不起啦。」

「我免費。」小晴挺起胸膛。

寬大的T恤掩不住美好的身軀，阿軒用力地把小晴撲倒。

「喔喔喔喔喔！」

「人家真的好愛你，你知不知道？」跌落在床上的小晴同時呢喃。

第三話 爭執

「我好可憐喔。」小晴說。

上班時的阿軒總是在煮東西，紅茶、綠茶、粉圓煮個不停。

「我好可憐喔。」

上班時的阿軒總是笑臉對每一個客人，可是沒客人時就悶悶的。

「我好可憐喔。」

剛剛壓好一杯果汁，結果封口時手一滑摔掉了，要重壓。

手掌痛痛的，心裡空空的。

「對不起。」小晴覺得好生氣，腳痠手痠臉也笑得有點發僵，好想要一點讚美鼓勵卻偏偏出了一些錯。

「柳丁汁的毛利是35%，壓兩杯賣一杯根本就是賠錢。」

「我都說對不起了。」小晴好委屈。

「我只是想讓妳知道利潤結構。」

但怎麼聽都像指責。

小晴拿出五十元硬幣放進了收銀機。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想補償一下。」淚水滴了下來。

「我今天累了，想先走，可以嗎？」眼淚像水龍頭，止不住。

阿軒看了下時間，還有四個小時打烊。

「嗯。」

打烊後的阿軒回到家。
卸下了飲料店老闆這個身份的他，換上了小晴男朋友的自覺。
小晴應該很低落吧，他暗暗想著該怎麼面對她。
一進門，兩隻貓不斷在他腳邊磨蹭，是餓了？
而小晴呢？

不在家，會在哪？
小晴是不是安全？
無數的疑問不斷地冒了出來。
「您撥的號碼目前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撥。」手機關機。
不見了！

午夜，女子，單身。
想到這些字眼阿軒就非常不安，無法只是在家等待。
他騎上機車呼嘯在街頭小巷，眼中搜尋的身影只有一個。
但是遍尋不著。
她會去哪裡？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月光下，公園的草地染得一片銀。
看過去，有個背影蹲在草地上，也染著月光。
齊肩頭髮，微捲。

阿軒緩緩走近。「小晴，回家了。」
女生一回頭，失神的雙眼一直流淚。

「我是不是不夠好？」小晴細碎地講。
阿軒把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緩緩摸著她的後腦。
「可不可以不要不要我？」小晴發洩式的用力哭。
用力抱緊、用力哽咽、用力呼吸。
啜泣中的錯亂文法有一種奇異的魔力，揪住阿軒的心。

「傻瓜。」
同樣的公園，同樣的女孩，同樣巨大的愛。

是什麼樣的愛可以讓不安的靈魂變得如此張惶失措？
阿軒是感動了。
「小傻瓜，家裡還有兩隻寶貝很餓很餓。」
「回家了，乖。」

兩個月後，阿軒把店頂讓了。

第四話 黑洞

夢想是男人的癮。

過足了癮的男人，全身就會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他們熱血、瘋狂、永不放棄，他們站在浪尖上。

視墜落為一種等待的狀態，他們知道，浪將再起。

但阿軒不是。

當他收掉飲料店時，他把癮戒了。

象徵年少有成的兩百萬積蓄，已從現金流乾涸時財務槓桿的崩解中揮發殆盡。

唯一留下的紀念是頸中的銀鍊，他存到兩百萬時買的。

夢想沒了，整個人乾乾的。

即使空出了好大的時間也提不起精神去做什麼事。

「我們可以出去走走嗎？」小晴也不想那麼快找工作，她想趁這段時間過過兩人生活。

「好啊。」阿軒敷衍地答應。

他們去竹圍漁港買了一堆魚，在餐廳料理。

「好貴喔。」阿軒吃著滿桌的菜，不負責任的埋怨著。

他們去九份，爬了好多的階梯。

「我好渴，腿好痠。」小晴嘟囔。

「嗯。」

路邊殷勤的茶坊老闆熱情的邀客。

「上來看看喔，景觀還不賴，不滿意不消費也沒關係。」

「可以上去看看嗎？」小晴乞求。

「隨便啊。」

「那是什麼意思。」悶。

「應該就是好的意思啦。」熱情的老闆自顧地解釋，「太陽很大，我先去幫你們撐陽傘。」

「你幹嘛啦。」小晴待老闆離去之後，很不高興。

「沒有啊。」

阿軒就像是一個黑洞，吞噬著小晴的喜歡不喜歡、高興不高興。

糟的是，沒有回應。

所有的出遊都變成不堪的回憶。

小晴好寂寞。

雖然是兩個人在一起，可是仍然常常覺得冷。

好想念剛剛認識的阿軒，好懷念那種溫暖、安心、值得託付的感覺。

對愛情的堅持能夠帶她走多遠？

她抱著自己的雙臂在被窩中無聲地哭著。

淚濕了枕頭、被窩，眼淚又隨著臉頰滴到心口。

心好痛啊！

好痛好痛啊！

小晴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愛一個人竟然能夠帶給自己如此巨大的痛苦。

獨自一人奮鬥的愛情，還算是愛嗎？

腦海裡沒有答案的問句盤旋飛舞。

而阿軒還在電腦桌前玩著魔獸。

再過兩天就是小晴的生日。

該跟阿軒講嗎？他會記得嗎？

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會不會多愛我一點？

他在乎我嗎？

我這樣愛他，到底，夠不夠？

到底夠不夠？

不斷地思考讓小晴更快覺得累。

更快入睡。

曾幾何時，夢變得比現實還甜。

第五話 生日

小晴生日當天，剛好是農曆的七夕。

「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小晴想著生日。
「對阿。」阿軒知道今天是七夕。
「妳會想過情人節嗎？」
「不會想啊。」小晴想過生日。
生活中瑣碎的言詞，有時會不經意的透露出交談雙方的關係，這時候剛開始的默契，反而會潛意識地形成一種錯覺，那種「對方已經收到我的意思了吧！」的不確定感會像小水珠一般，匯集成無法去一一確認的意識流，當這種意識衝進腦子裡時，太多博雜的訊息讓人無法思考，短路的腦會從最深層的意識海中擷取本源的一個念頭，做為行為的依據。

『如果他愛我，他會知道我生日的。』
小晴暗暗祝禱。

很簡單的二分法。
知道我生日，愛我。
不知道我生日，不愛我。

就像丟銅板一樣，銅板落下，一翻兩瞪眼。
中間沒有灰色地帶，只有黑色跟白色。

唯一的差別在於，銅板落下很快，眨個眼就已經到了揭盅的時候了。
而一天，卻如此的漫長。
等待是磨人的，尤其是用一分一秒來計算時。

來到了晚上。
吃完晚餐的小晴仍有些腹俳，哪有人生日吃牛肉麵啊。
嘀嘀咕咕的同時，不禁橫了一眼旁邊的木頭。
「好遲鈍喔。」
這時候一分一秒都有著期待，隨著時間的流逝失落也不可避免地堆積。

阿軒停了下來，似乎想到了什麼事。
「對了！」
每個人對等待的定義不一樣，對小晴來說，等待是連續的、一鏡到底的，就像是拋擲銅板上天空的畫面一樣，當有了頓點時，就是看結果的時候了。

她心跳加快。看著阿軒說要去修電腦時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如果是要去安排驚喜的話，演技也未免太好了吧。
但真的是要去修電腦，回家都幾點了，還怎麼過生日？

阿軒離開之後，小晴一個人走到了市中心。
天已經黑了，百貨公司正準備著情人節的活動。
煙火一支支地在天空綻開。
情侶們一對對地在台上親吻。
這場景，好像跨年那一天，怎麼才半年多，一切都變得那麼快。
眼睛像吃了檸檬，流下淚。

□□□

阿軒到了家。
隨手打開冰箱門找喝的，卻發現了蛋糕。

麻木的心一陣痙攣。
打開臥室門，小晴坐起來等他。
不哭不鬧，只是乖乖的微笑。

「生日快樂。」阿軒說。
當時時間為【23:48】。

他們開蛋糕、插蠟燭、唱生日歌。
許願。

小晴說，「我希望家裡的貓好好的，你好好的......」
「我會很愛很愛妳。」阿軒接道。

「認識妳之前，賺很多錢是我的驕傲。」阿軒把脖子的項鍊解下，戴在小晴手腕上。
「認識妳之後妳就是我的驕傲。」

 「我會很愛很愛妳。」